卖春堂丽丽的手机显示，她的“整形贷”分为24期，每期要还2585元。图/记者辜鹏博

　　只要做了整形手术，不仅能变美，还能成为月薪上万甚至数万的主播，22岁的丽丽(化名)在几人轮番轰炸下，“像被洗脑一样办理了分期贷款”。入职后，现实情况与丽丽想象中的主播生活大相径庭：所谓的直播基地就是一个出租房，只有两个同样被“套路”过来的女主播，粉丝和收入都少得可怜……主播梦碎还欠下6万多元的贷款，无奈之下，丽丽向潇湘晨报记者求助。

　　在58同城建了份简历，浏览招聘主播的信息后，22岁的丽丽收到“湖南树仁文化传媒有限公司”(以下简称树仁文化公司)的面试通知。长相不算出众、没有特别才艺、无直播经验的她却很快通过面试，之后被该公司一男子带至“一美国际IDEALMAGIC医学美容”(以下简称一美美容)做了全脸填充，背负六万多元贷款。

　　入职数天后，回过神来的丽丽认为自己陷入了“整形贷”骗局。4月6日，记者来到树仁文化公司应聘主播，同样被带至一美美容。该公司员工和医院咨询师一唱一和，要记者贷款整形。记者调查发现，该公司另外两名主播同样被“套路”整形，入职半个月，没签合同、没培训、没推广，粉丝数分别为10人、0人。

　　“只是浏览没有投简历却通知我面试。”3月19日，丽丽带着疑惑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位于长沙万达广场A座48楼的树仁文化公司面试。进去后，她对这家公司的第一印象并不好，“七八个人坐着玩手机，感觉没事做，公司看上去空荡荡的”。

　　丽丽对记者称，填写个人信息后，她被带入一间经理室，“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、一台电脑和一把椅子，靠落地窗处还摆放一张沙发”。负责面试的“波总”明知丽丽在直播领域是个小白，一不问才艺二不安排试镜，拍完一张照片后称“五官长得不错，就是脸型呈倒三角看上去太骨感。如果填充太阳穴、额头和下巴，上镜会更好看”。

　　接下来，“波总”迅速将话题引至整形方面：“公司薪酬保底3000至10000元，如果上镜好看相应更高些。”“波总”称，他认识一家整形医院院长，可以给出优惠价，并迅速安排一名田姓员工带丽丽去了解。

　　“当时只是想了解一下。”丽丽跟着男子来到位于长沙市芙蓉中路的一美美容。在咨询室内，3名咨询师、1个叫姗姗的护士和田姓员工，5人一唱一和劝说丽丽整形，宣称公司很多主播整形后“工资很高，赚了不少钱”，他们给丽丽的建议是全脸填充。

　　田姓员工还拿出一名主播的照片称，“她整了鼻子，每天坐着直播六小时，月薪15000元”。咨询师和护士也称：“全脸填充会好看很多，做主播一两个月就能还清。”丽丽表示有些仓促，需要考虑下费用问题，结果被五人策得晕头转向，“感觉被洗脑，莫名其妙办理分期贷款，还答应次日做全麻手术”。

　　原价88000元，因为“波总”的“关系”，丽丽被告知享受到“优惠价”50000元，分期后每月还2585元，两年下来利息12000多元。丽丽手术后在家休息了一周，然后被带到梅溪湖直播基地，说好的3天签合同变成7天，后来延至1个月，入职3天公司不管不问也没有组织培训，丽丽私下问另外几名主播才发现，大家面试当天都被带去同一家医院整形。

　　“越想越觉得可怕，这家公司打着招聘主播的幌子，实际拉人去整形。”丽丽怀疑，树仁文化公司是“医托”“贷款托”。

　　记者调查发现，树仁文化公司通过网络发布大量招聘主播信息，公司简介宣称成立于2017年，业务包含艺人经纪、娱乐直播和新型网络直播综艺节目等。记者联系上该公司，对方很快发来一条面试通知。4月6日上午11点多，记者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公司参加面试。

　　一名颜姓员工将记者带进经理室后坐在一旁沙发上，坐在办公桌后的李姓负责人问记者：“之前做什么?”“一个月能拿多少钱?”“了解主播这个行业吗”……问答半小时，李姓负责人对记者表示满意，他介绍了薪酬，“保底3000到10000元;礼物流水平台抽成，快手、抖音抽60%，虎牙、熊猫抽50%-80%，公司和主播再分余下的。”

　　李姓负责人称，公司主要做虎牙直播，在全市有五个直播基地，每个基地十五六名主播，每天工作6小时，如果记者入职，可安排进梅溪湖基地，公司后期会组织培训并进行包装推广。在给记者拍完一张照片后，李姓负责人面色严肃地说：“一个很严重的问题，其实你长得还不错，只不过鼻子有些塌，上班没问题但薪酬没那么理想。”

　　“你现在的样子一个月挣五六千，调整完挣一万多。你想多挣钱，自己要上一个档次。”李姓负责人称，公司会重点包装记者，但最好先整形，中途整形流失粉丝不说，还会给公司带来损失。见记者有意向，他自称认识一美美容院长，还当面致电对方让给“优惠价”。

　　李姓负责人暗示记者去整形可以拿高薪时，还举例湖南某知名女主持人、某演艺明星也整过。接下来，他还痛批一些工作室和门诊部没有医疗和麻醉资质，为了揽客支付返点“特别不负责任，拿别人生命开玩笑”。随后，他示意颜姓员工带记者去一美美容咨询。

　　李姓负责人建议整形“一定要去大医院”，千万别去“工作室和门诊部”，可记者通过工商系统查询一美美容发现，其《营业执照》显示为“长沙一美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”，而通过查询长沙市卫计委的微信公众号，结果显示一美美容全称为“长沙开福一美医疗美容门诊部”，登记的机构地址正是丽丽等人去的地方，而颜姓员工带着记者也来到这里。

　　4月6日中午12点多，颜姓员工带着记者到一美美容门口。记者注意到，这里不仅招牌做得大，里面装修也气派高档。“门诊部不会租这么大门面。”颜姓员工说。进入大厅，前台热情地上前迎接并带记者一行来到咨询室内，迅速倒上两杯热茶并端来一盘水果。

　　等候期间，颜姓员工对记者说，“之前跟李总(李姓负责人)和院长吃过几次饭，一直还没来过医院”。言语间，他试图撇清和医院的“关系”。不到一分钟，一名黄姓咨询师进来，仔细打量记者后说：“基础条件挺好，很清秀很清新，只是鼻子有些塌。”

　　“最少要三四个项目。”“你们公司会重点包装吧?”颜姓员工附和咨询师的话称“会的”。随后黄姓咨询师举例说，“接触过一个女孩子，从岳阳一个闭塞的小山村出来，做主播后在长沙买房买跑车，主播收入挺高，这个行业前景可观”。

　　说完整形的好处、主播的高收入后，黄姓咨询师进入主题，“李总和李院长关系铁，手术肯定要安排‘有着19年行业经验的谭院长’做，可以免10000元的点名费，整鼻子要近六万元”。黄姓咨询师对着一旁的颜姓员工说，“你给李院长发信息，说公司要力捧，申请个打板优惠价”。

　　接下来，黄姓咨询师“苦口婆心”游说记者：“能不动爸妈的钱就不动”，“25岁还找家里要钱会被说空话”，“变漂亮还有收入孝敬父母，给他们长脸”……她一直试图说服记者零首付分期贷款整形，“公司提供保底，后续收入高，分期没有压力”。

　　咨询期间，李院长“正好”推门进来，“蛮适合打板，叫谭院长亲自做，优惠价四万以内”。关于整形费的来源问题，李院长说的话跟黄姓咨询师如出一辙：“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”，“如果今天定不下来，需要单独约麻醉师，要承担3000元全麻费”。为让记者放心，两人宣称“可以全麻手术，会请湘雅的医生做”。

　　记者提出“需要和家人商量下”，颜姓员工私下游说，“刚才李总打电话给我，说你入职后会重点培养，希望尽快把该做的整形做了，因为还有恢复期，拖到后面对上班有影响”。

　　在一美美容咨询前，颜姓员工答应开放直播基地，可当记者拒绝整形后他改口称“不方便”。4月7日，他通知记者赶去公司“谈事”，实际上继续游说去整形。记者向公司再次提出参观基地的要求，遭到李姓负责人的拒绝，“暂时不太方便，直播基地有进入权，仅限公司高层和加入工会的主播”。丽丽否认了这一说法，“只要整形了，就会带过去”。

　　全市五个直播基地有多少主播?丽丽不得而知，但她能确定的是，“梅溪湖基地只剩两位”。为深入了解入职主播的工作情况，丽丽约两人吃夜宵，记者以其朋友身份陪同。4月8日凌晨两点多，两名主播结束六小时的直播后出门，她们说，所谓的直播基地其实就是四室两厅的出租房。

　　两名主播称，原以为这份工作轻松，时间充裕，“结果凌晨五点睡，下午五点起，根本没时间出门”。主播欢欢(化名)伸个懒腰说，“工作半个月，每天播六小时，从来没休息过”。坐下点完东西，主播花花(化名)看了直播APP说，“半个月了，可怜我还没有一个粉丝”。一旁的欢欢得意地说，“耶，我已经有10个粉丝了”。有粉丝还为欢欢刷了500元礼物，不过到她手上只有100元，“虎牙平台抽一半，余下30%被公司抽走了”。

　　粉丝数量为何这么少?两名主播透露，公司此前承诺的培训和推广都没有，半个月了没签合同也没人管，公司虽安排两名男性员工同住，但有关直播方面也是小白，“这里真的是放养，坐在电脑前都不知道干嘛，大多时间只好发呆”。

　　交流过程中，两人称和丽丽有一样的入职经历，都被公司的人带去一美美容。其中花花整鼻子花费三万元，向两个平台分期贷款，每个月还2700元左右。如此计算，她两年共需还款六万余元，利息近3.5万元，算下来比手术费还贵。而欢欢只打了瘦脸针，花费一万多元，“咨询师还忽悠整鼻子和下巴，我才不会做”。

　　当主播还没挣钱就背负六万多贷款，花花很无奈，“做了就不要想太多，自己选的路，再怎样都要走完”。欢欢在一旁安慰说，“看开点，既然这样了，后悔有什么用。每个人都会上当受骗，不然怎么成长”。花花苦笑说，“看清是黑路大不了换条路走”。

　　两人23岁，在她们看来，“还年轻，有本钱耗”。对于这份明知“坑人”的工作，她们打算边做边看，“反正公司负责吃住，身上又没钱给骗”。至于公司承诺的保底三千元能否拿到，两人有些迷茫，“还不知道”。

　　湖南睿邦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刘明说，树仁文化公司表面上是招聘员工，实际上可能是借招人的幌子，与一美美容自编自导医托骗局。这种行为涉嫌违反《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》，是一种消费欺诈的行为。根据《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》相关规定，消费者可以依法要求赔偿。

　　其次，还涉嫌违反《反不正当竞争法》的规定：“经营者在市场交易中，应当遵循自愿、平等、公平、诚实信用的原则，遵守公认的商业道德。”

　　“这种行为违反商业道德，扰乱医疗市场的秩序，侵犯了其他医疗机构的合法权益，因此涉嫌构成不正当竞争。”刘明说，消费者可以据此向工商部门或者消费者协会等进行投诉，或者搜集证据依法向法院提起诉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