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道独尊小说7月5日是妹妹尚秀最后一次见到哥哥——大学放暑假的她住在哥哥家里,她记得哥哥出门时只拎了一个小包,说晚上演出结束就回来。
罗大美是一位在抖音拥有100多万粉丝的网红,30岁,真名尚战峰,以曲剧反串出名。他经常化着醒目的浓妆,穿着女式戏裙在街头拍段子、在公园唱戏,南阳不少市民都知道他。那天的演出在南阳市的楚汉风华大剧院,罗大美开了直播。一个粉丝记得,罗大美当晚表演了三个他拿手的曲目《女儿情》《新贵妃醉酒》《长绸舞》。舞台上的他一张小巧白净的脸,化着油彩浓妆,戴着宫廷女式发髻。很瘦,身高只有一米七,在男生里很不显眼,但扮上女装的他苗条婀娜,舞姿柔媚,戏腔甜美。演出晚上9点多开始,11点左右结束。下播时,一位每天都跟播的粉丝问他“干吗去”,他回答“要回家”。
第二天下午,尚秀接到母亲吴莲的电话,问罗大美是否在家,声音听上去很急切。尚秀才意识到哥哥一夜未归,“他经常回来得晚,我以为他在房间里补觉”。尚秀打开朋友圈,发现哥哥发了一条动态,说自己要出去旅游“散散心”,并且将朋友圈设置为“仅三天可见”——他以前很少这样做。等到晚上10点,罗大美还没回来,尚秀感觉不对劲。“你出去玩啦?没事吧?瞅见你朋友圈都锁了。”她给哥哥发微信,还报告了燃气抄表员登门来催缴费,100多元。但哥哥却回复:“不用管,我(这)边有点事,别发信息。”
等到晚上,罗大美依然没有回来。尚秀将哥哥还没回家的事情告诉母亲,上午焦急的母亲,此时的反应却有些奇怪。她用一种严肃又含糊的口吻嘱咐尚秀,“公司的人要是问起你哥,就说你哥出去旅游,出去考察事情了。不管任何人问你,听见没有?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无论尚秀怎么询问,哪怕是逼迫,母亲的表达都掖掖藏藏的,还告诫尚秀“不要管”,跟哥哥微信里的口吻一模一样。
身边的朋友也相继注意到了异常。罗大美平时在朋友圈很活跃,话多且稠密。之前出去旅游时,更是一天能发五六条九宫格照片,这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。“他怎么可能憋得了呢”,朋友黄敬给罗大美发了信息又打了电话,但没人回复。黄敬说,以往即使深夜打电话过去,罗大美也会第一时间接通,这种一声不吭就消失的行为,不符合他的作风。与罗大美相识的另一位反串演员阿楠也告诉本刊,自己之前几乎每天都和罗大美在微信上闲聊几句,可突然就失联了。他去询问罗大美工作室的人员,他们与罗大美关系密切,要么是他的徒弟,要么是他老家的亲戚。对方的回答几乎一致,罗大美回老家处理私事了,“放心,人很安全”。
3个多月后,朋友和粉丝们等来了罗大美遭遇不幸的消息。10月18日,南阳警方向媒体透露,罗大美于7月初被人胁迫至河南南阳市南召县,将其可流动钱财洗劫一空后杀害。三名犯罪嫌疑人已被逮捕。
罗大美的老家在河南禹州下面的尚家村,处在峡谷里。从市区开过去要将近40分钟,后半段都是蜿蜒的山路,路很窄,就算是驾龄20年的老司机也有些吃力,不愿意轻易前往。墨色的山脉层层叠叠,岩壁陡峭矗立,下方是宝蓝色的水湾,沿途可见白杨和芦花,但几乎见不到行人,手机也收不到讯号。尚家村以平房为主,偶尔跳出一个两层的楼房。
罗大美的家被一堵三米多高的墙围绕着,推门进去,地上到处散落着颓萎的秸秆和玉米,一只不听指挥的牛犊在里边踱来踱去。可能是因为墙高,又是灰色,客厅也没有窗户,显得黑黢黢的。本刊记者见到罗大美母亲吴莲时,她刚从地里回来,正是秋收的季节,她和丈夫忙着收回这一茬的红薯。干活或许能让他们短暂地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抽离出来。
吴莲短头发,50多岁,身材矮小,颧骨处是厚厚的红晕。眼袋鼓鼓的,完全变成了黑青色,泪沟处有两道刀刻般的痕迹。到现在,吴莲和丈夫也不知道作案人是谁。回忆让吴莲痛苦和自责。她总觉得如果早点觉察出问题,儿子也许就不会出事了,她的眼泪再次顺着那条沟痕不断淌下来。吴莲说,7月6日下午,也就是罗大美失踪的第二天,自己刚从地里回来,看到手机上儿子给她打了电话,微信还给她发了消息,她发微信过去问儿子有啥事。罗大美回了三句语音:“妈,我开车撞到人了”“你别给打电话,别给打视频”“我得出去躲两天”。吴莲感觉,说最后一句话时,儿子的声音有些哆嗦。
她脑袋一片空白,儿子的微信又发来了。这次是文字,儿子说打电话会暴露手机定位,他会找人把事摆平,换了新电话号码再跟她联系。吴莲不会打拼音,便不断发微信语音问儿子,“你是逃逸了吗?”“你没交车保险?”“你喝酒了吗?”罗大美没有回应这些问题,开始用文字讲述自己的打算,“现在还没有监测到我,我这辆车还没被锁定,我会把车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,到时候你让一个会开车的把车开回去。”
这种文字和语音掺杂的方式,符合罗大美平时和母亲的沟通习惯,他平时很忙,经常发着文字就开始发语音。而且这些文字打得密麻错乱,营造出一种极为慌张的氛围,让吴莲更确信儿子确实醉酒驾驶后逃亡了。那天晚上,她和丈夫都吓得不敢睡觉,抱着手机到天亮。一早,罗大美又发微信告诉母亲,自己把车停在了南阳,让她过去把车开走,却没告知具体位置。吴莲不会开车,便让侄子一同过去。但到了后,她却联系不上罗大美,只好去其工作室坐着等。两三个小时后,她收到三张图片,显示车钥匙放置的位置,以及车停的位置。她和侄子赶过去后,发现确实是儿子的车。罗大美却不在。他在微信里嘱咐母亲记得将车牌摘掉藏起来,不要被人发现。
“俺觉得(这个事)肯定不能逃逸,但又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找人家私了。儿子在外面一直不让咱担心,有能耐有本事,他是不是有别的处理(办法)?”吴莲对本刊记者说。这件事情超出了这个农村女人过往的经验,50多岁的她,除了一年几次去南阳看儿子外,很少出村子,恐惧和“不光彩”深深攫住了她。她只好按照“罗大美”的要求,让工作室的员工对外保持一致口径,“说他出去旅游散心了”。8号是罗大美最后一次发来文字消息,“他说那边人还没抢救过来,有可能成为植物人。等他把这事处理好,再跟我联系。他一直说,‘妈,相信我,听我的没错’。”
根据警察后来跟家属的说法,罗大美的遇害时间应该在7月6日左右,也就是他演出结束的第二天。吴莲后来也意识到,6号之后,儿子再也没有发过语音。8月初,惴惴不安等了一个月的吴莲还是联系不上儿子。她找到了儿子的前员工兼好朋友李江。李江提出可以检查车上的行车记录仪,但却发现储存卡已经被人拿走。李江找人去查罗大美出游的记录,也是一无所获。
8月28日,吴莲决定报警。在剧院附近的监控及道路监控视频里,吴莲终于看到了儿子——当天演出结束后,罗大美和一名男性一起上了自己的车,中途又有一男一女上了车,车开往南召县方向。
罗大美的工作室位于南阳市宛城区天冠大道上的物流园里,占地面积约四五十平方米,从装修上看算得上气派,放着中式木质家具,室内还有不少玉雕摆件和大幅字画,如今却有狼藉之感——只有一个客服坐在沙发上,一旁的桌子放着七八个不断响起消息的手机,地上堆着一些货物。客服头埋在手机里,很少抬起。客厅旁边的厨房油污遍地,砧板也扔在台面上。直播间管理员向宁告诉本刊,团队人最多时有10人左右。出事前,罗大美就在这里直播卖货。
罗大美从小就展露出唱戏天赋,七八岁时就会一边放牛一边唱戏。家里很穷,“吃个苹果都要掂量许久”,罗大美初中没读完就去了禹州一家织布厂打工。但他依然执着于唱戏,下班后会去公园练习,有时还参加农村乐队演出。2010年,罗大美考上了南阳文化艺术学校学习曲剧旦角,一年学费2600元。吴莲说,这对家里是个天文数字,需要“勒紧裤腰带才省出来”。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,还没毕业罗大美就开始在酒吧、浴场等娱乐场所接一些小型戏曲类商演活动。
罗大美少年时期,在南阳镇平县农村戏班头开设的理发店内。图由镇平县的农村戏班头提供
罗大美的前助理轩轩,曾经是和他一起跑夜场的反串演员。罗大美毕业后两人租住在南阳公园附近的居民自建房里,房租200元一月,房间里只放得下一张上下铺和一个衣柜,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。做反串演员很辛苦,朋友阿楠说,很多时候凌晨3点就要起床,跟着舞台车出发去省内的不同地方。夏天,数十个演员挤在没有空调的车里,遇到路演的场子,还必须在大太阳下站一整天。一场只能拿到两三百块,可能还会被中介克扣掉一部分,忙活一个月下来,到手只有1000多块钱。但罗大美对此很有激情。轩轩对本刊回忆,那时两人一个月接不到10场演出,酒吧、夜总会、浴场的演出都会去,还要自担路费自备服装,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,但罗大美不挑活,有场必去,还会熬夜学习新的曲子和舞蹈,攒钱定制数千元的新服装包装自己。
2016年左右,罗大美已经积累了些名气,偶尔能接到每场上千元的剧院演出,但收入依然不高。为了增加收入,罗大美开始做微商卖化妆品。2017年快手、抖音等平台的兴起给了罗大美机遇。罗大美凭借一则河南顺口溜《老鼠药》的喊麦片段,一夜涨粉十多万。视频里的他戴着精致的发髻,打扮成淑女模样,一开口却是男声中气十足的河南方言,反差奇妙。2019年他的粉丝已经有上百万,他又进入了当时潜力巨大的直播带货蓝海,售卖某微商品牌的护肤品。
他的直播间管理员向宁告诉本刊,罗大美的受众群体主要是三、四线城市及农村的中年女性,30~60岁为主,这些粉丝有一定经济基础,职业有较多空闲,困于家庭琐事。罗大美那时每天准时开两场直播,分别在下午和晚上,每次1~2小时,卖货之余还会穿插表演,“又唱又跳,满头大汗”,无论是豫剧、越调、曲剧还是流行歌曲,只要粉丝想听,他都能来上一段。除此之外,他还会手把手教大家如何护肤、化妆。
阿楠说,罗大美很会照顾人的感受。阿楠作为一个人气不高、非专业出身的反串演员,此前和罗大美并不熟悉,到南阳演出时却发现他带了一众员工来捧场,“一开口就叫我老师”。他还发现,罗大美会想着员工的需求,“大美不爱吃荤的,但是工作室的人想吃鸭脖,他就顺着他们的喜好点。结账的永远都是他。”路上遇到年老的乞丐和清洁工,他也能聊上几句,还会买一包点心送给对方。为人体贴和努力带来的是强粉丝粘性。在网红里,罗大美100万的粉丝数量不算多,带货种类也比较单一,但带货表现不错,有时一场直播的销售额能有二三十万。2020年是罗大美的巅峰期,据他向身边多位朋友透露的情况,那年收入已经破千万。他当时才27岁。
财富像潮水一样涌向这个年轻人。刚走红不久,罗大美就购买了一辆价值40万元的车,没过三年又换成了100多万元的保时捷,后来又在南阳陆续购入两套价值上百万元的新房。罗大美也开始学习城市年轻人时髦的穿衣风格,把衣服全部换成了GUCCI、Ed Hardy等知名品牌。他去割了双眼皮,整了高鼻梁,皮肤也白了不少,扮起女装更美了。他为自己定制了不少上万元的戏服头饰,有的头冠要20万元,还收藏了两套点翠制品。他买了不少玉石翡翠佩戴,还给母亲送了十余万元的貂,寄去一箱箱昂贵的水果和保养品。
在外人眼中,他非常慷慨。网上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向他诉苦,他直接转账5000元,尽管此人甚至都没有关注他的账号。河南疫情、郑州暴雨、涿州水灾,罗大美都捐了款,有一次还包车带着物资去了灾区。这里很多事情都被短视频记录下来,公开在网上。关于购车购房、买漂亮衣服的事情,他也会发在朋友圈里,或直接私信跟朋友分享,跟关系近的人会毫不避讳地谈起自己的财产情况,“姐姐(罗大美这样称呼自己)给自己留了1000万养老”。
不少人觉得他在炫富,但朋友黄敬觉得,这也有职业需求的原因——网络上的罗大美,一向是“高调张扬”的人设,而且他还担任某微商品牌的河南总代理,“要让底下人相信你能赚钱,愿意跟着你,肯定要多晒晒”。而且,罗大美一直是一个喜欢分享、有点“咋咋呼呼”的人,无论好事坏事都会发在朋友圈,走红之前就是这样。黄敬觉得,只是当他的财富增加之后,晒出来的事物就变贵了,在其他人看来,就有了不同的感受。
在平均工资仅三五千元的南阳,罗大美一夜爆红、身家千万的故事,就像陈旧败落的街区里,突然拔地而起一座崭新大厦,耀眼夺目。当这座大厦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倒下,流言立刻席卷了这座人口近千万的城市。警方消息说,这是一起熟人作案,主犯系罗大美“朋友”,“是比较信任的人”,但并未公布其他。这个信息在小城传播中演变成凶手是“助理、表弟和发小”,罗大美“被折磨了十几天,榨干了身上所有的钱”。不论是快递员、酒吧老板、便利店店员、郊外农村的农民,提到罗大美,都能谈上几句。
林岩知道,耀眼的财富可能招致怎样的目光。他和罗大美的人生路径相似,出身四川农村,也是先做反串演员,然后直播带货,在2020年巅峰时期一年也曾有上百万的收入,“那时候我是过了一点,经常在朋友圈晒包晒表,下面就会有层出不穷的评论,说我太高调、花钱奢侈,有的很难听,像诅咒一样”。这些评论大多来自林岩小时候要好的朋友和同学,过去相处只是觉得性格有些偏激,当财富差距拉大后,却逐渐扭曲为嫉妒和恶意。
罗大美也给林岩看过自己的朋友圈,也有不少令人不适的评论,比如“不要太张扬了,迟早有一天会招来祸害”。不过,与林岩选择拉黑这些人不同,罗大美只是说了一句,“让他们眼红去吧。”但他也不是没有困扰。走红后,无数借钱的人找上门来,根据妹妹留存的一份备忘录,他借出了数百万元。林岩印象中,这几年,罗大美每年底都会发一条朋友圈催还款,“快过年了,借钱没还的都自觉点啊,别让我一个个点名。”但不少借款难以收回,他最后在微信昵称上写了“借钱拉黑”四个字。
吴莲不认识7月5日晚上与儿子同行的那两男一女。她记得看监控时,有一个男的文着大花臂。与罗大美相熟的人,来回猜测,也想不出三人是谁,只能挨个排除他身边的不利因素。2021年之后,由于邻居投诉太吵,罗大美将工作室搬到了现在的物流园。曾去过他工作室的直播间管理员向宁注意到,“环境变杂了,攀他的人特别多”。罗大美身边出现了一些不认识的朋友,还会一起去夜场打牌、蹦迪;物流园里的邻居经常到他的工作室吃饭喝茶,“一大家子都过来,这个走了,那个又来蹭”,有的人甚至趁罗大美不在的时候进去吹空调。
近两年,罗大美的直播流量正在迅速下跌——高峰时他的直播间有数千人,出事前实时在线人数只有几百人。平台数据显示,罗大美近一年每场直播的销售额在2500~5000元不等。林岩说,近年来平台对男扮女装行为有限制,几乎所有反串网红的流量都在减少。罗大美陷入焦虑中,他跟朋友形容自己是“昙花一现”,为了维持业务选择降价,同样的货品比如洗面奶,同行卖一支就要99元,他卖5支99元,淡斑霜同行卖680元,他只卖280元。他为此树了不少敌,大号被同行多次举报,导致被处罚无法继续带货,只能另开小号。
随着收入下降,他工作室员工也不断减少,由2020年的近10人减少到出事前的4人,只剩两个客服,分别是他的表弟和徒弟,还有一对负责仓库管理的夫妻。原本,他有一个贴身助理,去哪都会跟着他,但助理年初离职了。多位朋友回忆,罗大美“今年看起来特别疲惫”,还曾表示“想把工作放一放”。
当亲属、员工、朋友回忆事发前的情况时,他们发现,嫌犯确实对罗大美非常了解——在出事前,罗大美正在装修新房,还邀约外地的朋友来玩,自己也有出去旅行的打算。因此7月份事发后,当嫌犯以罗大美的身份发朋友圈宣称要出去旅游散心,无论是员工还是朋友,都暂时接受了这种说法。而且,多位经常聊天的朋友在罗大美消失后也收到了他的群发信息,说自己要回老家办点私事;而员工收到的信息则是,处理掉积压的洗面奶货品;远在农村的母亲面对的,则是一个精心编织、步步为营的骗局。
发现罗大美的地点,位于南召县南河店镇四棵树乡的一处僻静山村,距离他的老家200公里。从外观上看,就是一处普通的野树林,中间秃出一块空地,泥土隐约有挖掘机的痕迹。原本有一个红薯窖,警方正是从其中找到了罗大美的遗体。挖掘机来的这一天,整个四棵树乡都轰动了,村民聚集在四周,拿着手机拍视频。一个村民告诉本刊,三个嫌犯中,其中一个叫余峰,小名“余大娃”,以前就生活在附近村子里,后来搬到山下,藏尸的红薯窖是他亲戚家废弃的。
到现在,没人说得清罗大美是否与余峰认识,是否是警方消息里的“熟人”嫌疑犯,如果认识,两人是相识于何处?据有媒体得到的警方消息称,嫌犯原计划勒索罗大美十几万元,但控制罗大美后又实施抢劫,逼迫其陆续转出数百万元。原本,三名嫌犯曾欲将其卖至缅甸再赚一笔。因案发时,中缅两国正大力打击电诈犯罪,嫌疑人计划落空便将罗大美杀害藏尸。
余峰家如今在镇上的一栋两层楼房里。村民告诉本刊,余峰家有四口人,原本在山上只有两片茅草房子,“一下雨就哗啦啦往下滴”。父母靠种一两亩薄田为生,只能勉强果腹,一家人“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肉星子”。十多年前,余峰的母亲偏瘫,经济情况进一步恶化,家里评上了村里的贫困户,为此分到镇上的安置房。当本刊记者走进他家时,他的母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,鼻孔插了气管,口中不断流下口水,父亲则拿着手帕在一旁不停擦拭着,地上堆积着药盒、奶粉,还有他捡回来的一叠叠废弃纸壳。其父亲余忠告诉我,平时和妻子主要靠低保和残疾人补贴生活。
余忠是在9月份才知道儿子出事的,警方曾到家中来两次问询,他才知道,儿子涉嫌一起命案,而受害者是一名网红。他平时使用的是老人机,不理解网红的意思。他和妻子哭了近一个月,每每想起这起案件,就会说“造孽啊”。余忠说,余峰今年41岁,从小不爱学习,初一时就辍学了,之后开始做点小生意赚钱。起初在山上收一种特殊的树叶,两毛钱一捆,后来在附近的镇上卖冰棍,一毛钱一根,之后就到外地打工了,“不知道在做什么,交了一些坏朋友”——20岁左右,余峰犯下一起伙同他人抢劫出租车司机的案件,被判刑七八年。
贫困在这个家庭中,带来的是疏离与淡漠。余忠回忆,余峰在外地服刑期间,由于没钱,他们一年才去看他一次,后来忙于照顾妻子,他也无暇关心在外打工的两个孩子。他对余峰的评价是,脾气暴躁,对父母也不算客气,“嫌我们家里乱,嫌我们做的饭不干净”,偶尔回来拍个三五百块在桌上,“就去和一帮老表在外边耍”。除此之外,他不知道儿子在外面究竟做什么。
冯颖是余峰的前女友,比余峰小11岁。她告诉本刊,自己与余峰是在茶馆认识的,余峰追求她时,开着一辆路虎,与朋友合开了一个采砂场,自称一年有二三十万的收入。对于曾经入狱的经历,余峰并未隐瞒,但他换了种说法,说自己并未犯罪,是替朋友顶罪,还因此得到了生意上的第一桶金。冯颖说,两人原本打算共同购房结婚,但她逐渐发现余峰实际上并不靠谱,只是“嘴皮子特别会说,给你一些美好的许诺”,不愿意出资买房,却给自己换了辆宝马;此外,他常流连于娱乐场所,夜不归宿,还经常去。
2019年,冯颖生下了孩子,但余峰并没有改变,还有出轨行为。分手后两人因为孩子的事情偶而联系。2020年见面时,余峰提到采砂场开不下去了,想找别的生意来做。她注意到他的车换成一个普通的不认识的牌子。余峰的弟弟一直在外打工,他告诉本刊,哥哥出狱后,兄弟俩每年也基本上只有过年时能见上,平时通话只有几秒钟,“问父母好,问我好,说最近还可以,然后就挂了”。在8月份案发后,余峰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,也是简单的这样几句,没有听出什么异常。
到现在,距离罗大美被害已经过去了四个月。他的父母对于案情依然知之甚少,甚至连儿子的遗体也没有见到。两个人都瘦得脱了相。吴莲沉浸在痛苦里,她感到一家人好不容易挣出来的生活,一夜间回到了原点。她想起2013年儿子从艺校毕业前夕,在酒吧表演一晚上赚到300块,高兴地打电话通知她,可以抵上一部分生活费了。“我那时候想,我儿子出息了,怎么养出了这么个人才呢,真是无价之宝啊。”
(应采访对象要求,尚家村为化名。尚秀、吴莲、阿楠、轩轩、余忠、李江、余峰、向宁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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