佘诗曼郑嘉颖吻戏简单地说,流量的本质是注意力,但注意力不一定等于影响力。以传统媒体为例,报纸的发行量和电视的收视率,都是注意力的表现,跟用户规模有关。但流量有很大的不同,它跟互联网平台有关,是基于数据的注意力。
互联网平台和传统媒体有很大的不同。传统媒体是社会连接的中介组织,人们的生活中有媒介。而平台是通过开放的协议、数据的捕获,跟社会方方面面建立起连接,是生活的基础设施,人们变成了生活在媒介中。大家都在平台的汪洋大海中争夺注意力,这个注意力更直接的表现为流量。
张志安:流量首先是多变的,还具有偶遇特征,因为背后有算法推荐机制,人、信息和媒介之间的匹配关系,确实有偶然性。而且,人的注意力也会变,这是注意力的随机性。
另外,流量这个词在今天确实还有一定的争议。有一次,我参加一个活动,见到一位当红艺人,我发了一个短视频,说某某流量明星也来参加活动了。很多人来给我点赞,但那位明星的经纪人托人联系到我,希望以后不要用“流量明星”,而改用“优秀青年演员”。可见这位经纪人很敏感,很重视流量一词在某些语境中的争议性。
徐达内:昨天有一个银行的行长到我们公司来,我们就聊到这个词。从业者通常比较讲究合规,他认为网红这个词到底是贬义还是褒义,就看它前面加不加引号,一旦加了引号,就是贬义。
张志安:最近有几个网红城市,淄博、哈尔滨、天水等,年轻人喜欢去打卡,关注度非常高。我们觉得这么称呼是表扬,但听说个别地方的领导不喜欢,觉得应该叫明星城市,因为明星的魅力是持续的,会一直在舞台中央,而网红只是一时的。
张志安:我觉得不能完全等同。流量更意味着一种注意力。但我们讲影响力的时候,往往涉及几个层面,第一个是接触,第二个是态度,第三个是认同。
接触指一定单位时间里的触达。我接触了,不一定代表我喜欢,我的态度可能正向也可能负向,只有我跟它态度趋同才会更有影响力。还有,我是否深层次接触这个内容背后的价值观。好的内容不仅仅有趣、有用,还有意义,这样才会影响认同。
徐达内:影响力这个词是非常高端的,代表的是你能说服别人认同你,不只是被看到。
流量是影响力的必要条件,哪怕在不追求泛众的垂直领域,也得有流量。但流量不是影响力的充分条件,大量追热点的营销号,流量特别大,但它们是同质化的,没有自身的独特性。
就好比我在南京路步行街上,看到一家杂货店卖矿泉水、餐巾纸,我只是刚好路过买了,我压根不会记住店名,它只是纯流量,甚至可能只是单条内容流量巨大,击中了某个算法,所以你不一定被它说服,很多时候只是当个乐子看。
张志安:怎么定义“有影响力的人”,又是一个问题。一种是知识层次的维度,一种是消费能力的维度,还有一种是情绪共鸣的维度。我们今天看流量影响力,要有几个客观的分层。有些是偶遇的,获得直接的喜怒哀乐,伴随这种情绪,很多人会跟帖,多是比较碎片化的情绪或观点。还有一种是带货主播,影响力不在于影响你的观念,但会让你下单,因为会让你产生情绪满足或情感共鸣,直接转化成购买力。
有一定深度的观点表达,进而对他人价值观产生影响,这是一种深层次的影响力。媒体人在谈影响力的时候,比较容易在这个层面上谈,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情怀。
高渊:现在追求流量的不仅是媒体,更多的是个体,为什么千百万人都想当网红?
张志安:大家都会想到,当了网红可以变现,可以带货,可以带来现实的经济回报。当然,对大部分人来讲,获得流量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展现的快乐。每个人都渴望“被看见”,对很多人来讲,他所追求的流量,是一种表达的欲望,是一种被观看的需要,是在焦虑、孤独的社会情感结构中的情感补偿。
徐达内:有句话“为爱发电”,人是社会动物,需要表达,需要被认可,基于这个就有很多人做内容。抖音日活8亿多,超过2亿人都发过视频,你能说这2亿多人都是为了变现去的吗?我相信,一个自媒体人的原动力就是想要表达。以前,表达是一小部分人的权力和能力,就像以前司机是个职业,现在人人皆可当司机,人人皆可发内容。
当然我们必须承认,变现或者说网红模式带来的财富效应也是很重要的。健康的商业化,本身就是持续产生内容的最重要保障和动力。我想表达,又可能赚到钱,有啥不好呢?
高渊:张老师有句名言:“无视频不传播、无平台不触达,无情感不共鸣”,能否具体解读一下?
张志安:第一句“无视频不传播”。以前讲的是视频成为传播的典型要素,不管什么内容加了视频更生动,更具现场感。而现在,视频已经成为社交的核心属性和载体,直播成为人们观看社会和现实的重要方式。我们不能只把视频看作一种传播方式,更要看到视频背后高频的视觉交往,已成为人们社交的典型样式,它的背后是视觉时代的真正来临。
第二句“无平台不触达”。传统媒体做的内容、MCN机构孵化的内容,如果不在微博、微信、抖音等互联网平台上发布,是很难转化的。过去,我们把平台看作中介渠道,今天更多是指平台的基础设施化,其背后的人、信息、中介之间匹配关系的变化,也就是算法逻辑。
第三句“无情感不共鸣”。过去的新闻报道中,要讲好人物故事,需要很多情感表达策略。但当下流量触发的深层次机制是情绪。大众的流量正在被唤醒,形成共鸣的情感不是个体性的,正从个体走向群体,群体走向社会,它更加具有结构性特征。
徐达内:视频的冲击力是巨大的,但我不觉得图文就没有空间了。微信公众号的内容,特别是那些强调逻辑分析的内容,它的文字信息密度更高,有它的优势。还有像和小红书这两个平台,尽管有视频,但图文还是占很大比重。为什么小红书成了消费领域很重要的攻略搜索引擎,就是因为它的图文有很好的结构化优势。哪怕是靠视频起家的抖音,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图文领域的觊觎。
当然视频的确有优势,它极大改变了中国普通人的生活表达习惯。举个例子,“摆拍”这个词以前是贬义的,今天大部分的爆款短视频,往往是事先安排过的。很多普通人都在做,都会在视频里演,这是适应镜头化的生存状态。
张志安:视频让我们看世界更具有在场感,更具有直接的情绪价值,快速缓解焦虑和不确定性。视频让我们看见社会,但要洞见社会,需要有系统、有逻辑、更丰富层次的内容。当然,视频上也有文字,但这些文字是服务视频的。
高渊:很多人希望能从平台上获得流量,研究摸清各个平台脾性很重要,能否逐个分析一下?
徐达内:我就七个平台最重要的内容特征,尝试着用一句话概括。抖音——“是不是很牛”,比如我住四合院,门口100米就是故宫,是不是很牛?小红书——“是不是很美”,最常见的内容是独立女性分享内容。视频号——“是不是很好”,这个“好”很大程度上是符合主流价值观,比如“祝福你”“保佑你”等内容。——“是不是很气”,你在微博上看一会儿,气这个气那个,这个明星昨天还说自己很专情,怎么今天就塌房了呢?公众号——“是不是很懂”,它的图文形式更适合有逻辑的分析,有相对较强的知识体系。快手——“是不是很中”,它跟抖音有相似有区别,简单说就是老铁经济。B站——“是不是很酷”,B站的用户比较年轻,而且内容精良程度是超过任何一个平台的,动辄十几分钟的科普视频,不是为爱发电谁能发得出来?
高渊:概括得很有意思,想当网红的话,可以根据平台的不同特点,自己对照入座。张老师对这些平台有些什么心得?
张志安:回顾这些年,每当新的平台出来,我首先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:你要去了解它,去用它,得下场体验。这样才能有感触,了解它的技术逻辑。探索一段时间之后,再考虑自己到底要什么。
比如我几乎天天登录微博,因为要跟大众接触,跟学生接触,而且有一定公共表达属性,特别是我对舆论话题比较关注,所以觉得微博很有用。同时,我很重视公众号,因为它的垂直属性,能看到专业人士对很多问题发表的看法。
但像抖音和快手,我做了一段时间,发现不是我的调性。而B站一般需要运营中长视频,第一要响应热点,第二要快速系统地输出,我的时间无法匹配这种效率要求。
高渊:现在网红的寿命越来越短,去年秀才火了一段时间,今年郭有才好像只火了几个星期。有人说,因为很多网红都是没有理由的红,所以很快就凉。你们觉得他们火得有道理吗?
就像不少城市在卷文旅,都是突然间获得的快速触发的流量。这种流量要把它留下来,需要更多的场景营造和可复制的关系延伸。比如哈尔滨的“尔滨”,它只属于冬季,它有季节性。对于淄博的烧烤或者天水麻辣烫,更多是一种小吃消费。除了食物消费的感觉,背后还有情感关系,但要持续下去普遍比较难。
网红城市很难长期化,因为它本身的流量触发机制是短暂的。这些网红城市都有相似的地方,便宜的、爽的、重口味的,年轻人在那个场景中可以快速获得情绪价值。同时,它们走红几乎都与“无视频不传播”有关系,不断让你刷到相关场景,触发大家想去奔赴。
徐达内:每个人的精力、境遇、知识水平、审美趣味各不相同,实际上构成了一个个小群体。有的网红在我们看来莫名其妙,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们不在那个群体中,体会不到那个群体的乐趣。他在那个群体中能够火,一定是满足了某种需要,击中了某种算法。
我们统计过,网红在视频时代比在图文时代的寿命要短得多。但秀才起码红了三四年了,只不过大家把秀才的现象当作一个梗。郭有才已经有了几百万、上千万粉丝,他只要自己不塌房,一年半载还是没问题的。
张志安:如一定要寻找规律,无外乎是“四有”基础上的持续转化机制。第一个是“有情”,网红直播很多,给中老年人、农村妇女提供了一种情感补偿,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得不到的,在网红那里得到了。第二个是“有用”,有些博主不断输出的内容对你有用,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你的投资,都可以。第三种是“有趣”,不仅仅是搞笑,夸张奇异也是一种趣味。当然,还有一种就是“有意义”。
徐达内:这种满足,可能是满足精神慰藉,也可能是满足娱乐性的需求。我们今天看到的网红,比较多是做广告、带货的,其实还有一个巨大的群体,是接受打赏的。谁在打赏呢?我们过去会说是“金链子大哥”,还真不一定,相当一部分是收入不高的人。虽然只打赏一两块钱,他可能真的是白天搬了砖,晚上加班送了外卖来打赏的。
高渊:这些网红开始是有表达欲望,希望被人看到,但是真的达到了一定流量,总归要变现的。网红变现的渠道是什么?
徐达内:最主流的变现渠道是广告,内容包括美妆、汽车等。第二类,有些人直接带货,这比接广告复杂得多,想要做好的话,供应链、售前售后一堆事,几乎不可能一个人完成,但它不像广告有天花板。还有就是打赏,不一定只打赏唱歌跳舞,我游戏打得好,也可以收到打赏。还有些人转向了知识付费,卖培训、卖课等等。
张志安:第一个是有效变现,其实很多的流量转化为收益不太容易,特别是一些内容号,如果他的用户群体购买力不强,内容专业属性也不强,要完成带货机制或软文植入机制就不容易。第二个是安全变现,变现要有底线,不能触碰社会价值观、意识形态的底线,不轻易打擦边球,特别是在不同时期要对内容领域的违规风险点有敏锐的感知力。第三个是可持续变现,网民对网红会出现审美疲劳,如果持续输出不行,包括经纪团队包装不行,要可持续就比较难。
徐达内:通过内容获得流量有效变现,这是一个全世界的难题。甚至有一个悖论,内容越优质,变现越难。因为优质内容的受众,都是对内容品质有要求的人,他们有自己的逻辑判断。你向我推销,我要看看是不是靠谱。
高渊:刚才你们也讲到带货头部主播,比如董宇辉、贾乃亮等,这些主播到底做到了什么?
张志安:我觉得,不管是带货还是其他方式,都能提供情绪价值。“小作文”提供的是一种情绪,直播中的互动表现为讲一个故事或表演一点才艺,也能提供情绪。但在情绪之外,能够长时间火的,还是得有一定的IP属性以及人格魅力。
情绪价值持续输出能力和个人专属品牌的人格魅力相结合,这或许能概括他们的特点。
徐达内:直播电商领域关键词是“人、货、场”。最底层的核心逻辑肯定是货,货要足够好。回到主播本身的特质,我的理解是人设问题。有的人扮演消费专家,有的人扮演江湖大哥,有的人扮演受尽挫折但又努力爬起来的教育名师。这些人设击中你,让你共情,甚至联想到自己,然后产生信任。
张志安:对平台流量安全性的把控,其实不在于热搜让你不安全,而是能否保持自己情绪的稳定可控。对那些被突发事件卷入获得流量的大众主体或普通个体,要避免被网暴的最有效方法,可能就是断网,否则很难不被流量反噬。
另外,网红持续的流量背后,需要付出“透明性”代价。因为他靠台前打造,一旦走向深层次,公众想知道网红更多的台后生活。不管是榜一大哥、秀场主播还是带货主播,日常生活一定会被围观,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。
徐达内:流量这事情,其实没法做到安全可控。因为直接面向大众,面向不特定人群,很难预先判断哪里有风险,所以很多网红都有心理疾病,他们压力太大。
高渊:现在基层部门对流量有点复杂心理,普遍存在“舆情焦虑”,这个应该如何破解?
张志安:不管是官员、政府还是个体,面对网络的流量数据,要保持一种清醒和洞察。我们看到短期内获得泼天富贵流量的网红城市,其实更多的是获得了消费的热闹,并没有转化为政府财政的有效收益,对于一个地方公共财政的增加是很有限的。
舆情热点冒出来后,很容易让领导紧张,实际上只是一种带着情绪的围观,骂骂咧咧来,骂骂咧咧走。过去强调的是对舆情以及背后流量的洞察,现在我想讲两个新概念:“泡沫舆情”和“虚假舆情”,因为我们要面对机器生产内容对流量的操控。
比如,我最近就被“转会”到另一所大学。有个账号用了我一段话给我编造了一个身份,在网上被用了多次。我看了这个账号,发现它所有文章都是一种风格,大概率是机器抓取的内容。我尝试验证,就在下面评论“你在胡说八道”,这个账号立刻给我点赞,说明它就是机器抓取。过去我们对流量是考察它的代表性、结构性偏差,今天很重要的是去考察这种流量背后的真实性。
高渊:现在大家都爱流量,但又怕流量,更想的是如何把有价值的流量留住,变成“留量”?
张志安:做专业输出的人,关键是能否持续通过自我学习更新,给受众、粉丝、用户不断输出内容。对于一个城市来讲,不断通过各方面的要素整合,让城市变成年轻人真正希望长期奔赴或者居住工作的地方。对于一个机构或者媒体来讲,在于它是否能给受众提供真正需要的内容。所以最关键的,还是在自己和用户之间建立可持续的有价值的链接机制。
徐达内:我把它分成两种类型,第一种是类似于媒体的商业模式,也就是售卖注意力模式。如果要把做内容获得的流量变成留量,核心点还是要想办法做成内容品牌,做成IP。假设在“流动的盛宴”里举着一块“老徐糖葫芦”牌子,让人永远记得吃糖葫芦找老徐,这是最好的。
第二种情况更多,以前企业是通过媒体或者自媒体做内容,现在自己做内容,员工甚至老板、创始人都出来做内容了。自己做内容不是售卖注意力给第三方,核心点是要把链路打通,想办法让顾客把我的“糖葫芦”买走,把链路转化为销售。
张志安:徐达内高频用到了“流动的盛宴”,那是上世纪20年代海明威的一部写巴黎的小说,一个作者和一座魅力城市的相遇。今天互联网时代的网红,要吸引大家,仍然需要真正有魅力的内容,不仅触动眼睛,更要触动心灵,这样才可能有可持续的流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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