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东寻妻门在 理解大妈、成为大妈 这股风潮刮来之前,大众对大妈的普遍态度,基本类似于《风云》里,步惊云对聂风的那句经典怒吼—— 你不要过来啊!
这其中夹杂的情绪是如此复杂又单一:反感、嫌恶、嗤之以鼻、避之不及 ......
作为一个名词, 大妈 会让人联想起一个土味老气、素质低下的中老年女性群体。
作为一个形容词, 大妈 几乎囊括了所有形容女性的负面性含义——外表是丑陋的、品味是老土的、脾气是火爆的、德行是低劣的、素质是几乎没有的。
而在人人鄙夷大妈的语境下,说一个女性 像大妈 ,自然成为了一种强有力的羞辱和攻击。
开心地在朋友圈发自拍,被朋友留言说像 大妈 ,一整天的好心情大概率都会被这句话毁掉;
买下心仪很久的裙子,试穿时被家人说像 大妈 ,嘴上虽然强硬反驳,但真正穿出门的时候,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;
生完孩子后身体发胖变形,被老公说像 大妈 ,一边愤怒、一边委屈、一边又对着发胖变形的身体开始焦虑 ......
当然 大妈 一词的杀伤力不仅仅在于制造焦虑和内耗,语言的尖刀,有时甚至会真实地反刺向使用它的人。
在韩国,一位 35 岁的女性在地铁上用小刀刺伤 3 人,原因是旁边的乘客要求她把手机声音调小,但在称呼她时,叫了她几声 大妈 。
在日本,一名 20 多岁的日本女性,在札幌的一辆公交车上殴打一名中学生,导火索也是她被称呼为 大妈 。
对于女性而言,社会文化对大妈的排斥和嫌恶,早已被我们自身内化,它成为一种警告和规训——不要让自己变得像大妈一样。
src=害怕成为大妈,恐惧的表层是容貌焦虑、年龄焦虑,因为大妈意味着 年老色衰 ,意味着失去魅力。
在一个排斥女性衰老的环境中,它显然也意味着失去被社会所认可的,一个 好女人 所应该拥有的一切。
2013 年,全球金价大跌,中国大妈掀起抢购黄金热潮,在国际上一战成名。
美国《华尔街日报》甚至专门创造出一个英文单词 dama,来指称中国大妈。
论文《 大妈 媒介形象的嬗变(2007-2017)》研究发现,在 2013 —— 2015 年期间,关于大妈行为负面报道大量涌出,达到了十年间的最高值,大妈的负面形象也在这一时期被集中凸显。
可以说新闻报道中的严重舆论失衡,是导致大妈从勤劳朴实的传统妇女,在几年间突变为霸道蛮横、四处抢购、破坏社会秩序等负面标签代名词的关键原因。
比如在网上点击带 老人 关键词的负面新闻,# 老人当街摔小孩 #、# 女孩穿 cos 服遭老人辱骂 #...... 这里的 老人 分明都是大爷。
与 抢金大妈 同一时期成为大众焦点的,还有一类经典款大妈—— 广场舞大妈 。
根据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副研究员罗小茗的研究, 广场舞大妈 之所以饱受口诛笔伐,是因为她们在这一时期被新闻媒介选为了 社会生活噪声 的典型。
「为配合《上海市社会生活噪声污染防治办法》的出台,从 2013 年开始,上海地区的电视台、报纸和网站等展开了相应的专题报道。
在这一轮报道中,装修噪声、邻里相处的生活噪声、商业场所的噪声、公共交通的广告噪声等,几乎全部消声。
无论是《新闻透视》这一类的专题节目,还是报纸上的豆腐块文章,都不约而同地将广场舞或健身扰民噪声视为 社会生活噪声 的典型。而当网上爆出 大妈纽约跳广场舞被拷 的新闻后, 广场舞 更是成为人们发泄不满的重要出口,由 广场舞 扰民而来的暴力举动,也越发成为夺人眼球的新闻。」
城市中 社会生活噪声 的日益膨胀,当然绝非是几群自私自利的大妈跳广场舞就能跳出来的。
广场舞 扰民背后的深层原因,是大规模城市化运动背景下,城市的扩张和开发对公共空间的挤压。
然而 广场舞大妈 却承受了所有污名,她们被描摹成社会生活噪声的最大生产者,也成为了城市空间中最令人厌烦的存在。
很显然,她们只是一群普通的中国妇女,来自于一个个普通的中国家庭,她们的身份是奶奶、是母亲、是妻子,她们年轻时候大都忙于繁重的家务,洗衣做饭、照顾子女,有的刚刚养大了孩子,有的还捎带养大了孩子的孩子。
她们内心追求快乐的劲头仿佛是攒了很多年,冲破了一辈子只知道围着锅台转的传统生活。
她们打开音响,在广场上旁若无人地扭动着发胖的身躯,她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。
乔大妈每天去公园晨练,顺便一提兜菜回来,她爱做饭,隔段时间就去儿子家做饭给孙子吃;
江大妈非常贤惠、勤快、爱干净,老是不停地收拾屋子,家里总是一尘不染,年过 60 年还能骑车出门买东西、买菜 ......
src=买菜做饭、整理家务、照顾家里人的饮食起居,她们的生活,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,但她们还是活得如此兴致勃勃。
遗憾的是,她们的活力、她们的生命力、她们的真实欲望,从来都很难被真正看见。
因而,大妈遭遇大规模污名化之时,其实正是她们不顾社会眼光,展露自我之时。
src=大妈,作为一个游走在社会边缘的群体,她们丧失了获取社会目光的机会,丧失了为男性凝视提供素材的优势。
本质上,社会对于大妈的嫌弃与厌恶,并不是因为她们落后于时代、落后于潮流,不是因为她们不适合这个世界,而是这个世界不理解大妈。
是这个拒绝女性衰老的世界,是这个充满歧视和偏见的世界,无法理解大妈的生命力,它歧视她们的生命力,也恐惧她们的生命力。
莫娜 · 肖莱在《女巫:不可战胜的女性》一书中,重新解构了长久以来被污名化的女巫形象, 女巫代表着跨越所有支配、所有限制的女性;她趋近至柔,她指明道路。
她提出用女巫的形象来滋养女性,让女性从女性自身来汲取能量,让女性自己成为自我救赎的源泉。
src=我想,于我们而言,或许 大妈 也正在成为这样一种存在,她曾经是被污名的 女巫 ,如今她成为了年轻女孩们的精神 icon。
有人在面对喜欢开黄色玩笑的同事时,可以鼓起勇气回怼—— 老娘就是大妈,别来惹我!
成为大妈 ,勇敢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,同时也学习大妈的自信,摆脱年龄焦虑和容貌焦虑,我们不仅是在对抗污名化,更是在将原本属于女性的力量夺回。
我们曾经害怕变得像大妈一样,但在剥开厚重的污泥后,我们在大妈身上看到的是一种野蛮而强悍的生命力,一种敢于捍卫自我的力量,一种脱离男性凝视与社会规训的自由感。
我们不再害怕,不再恐惧,因为我们从一个走向衰老的生命里,获取到了更强大的能量。
1922 年,欧阳予倩在戏剧《泼妇》中,创造了一个敢于反抗父权,敢于反抗封建的女性形象——一位反对一夫多妻封建陋习的 新女性 ,因丈夫偷偷娶妾,而坚决要求与丈夫离婚的女子于素心。
但对素心来说,这成为一种极高的赞扬,当她成为 泼妇 之时,正是她对封建世界反抗最剧烈之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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