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修逛都市阿沁和男友分手、冲上热搜的那天,李佳桐想起十年前,自己读初中,住在西北一个曾是著名煤炭生产基地的地方,备受中考煎熬。
她算是阿沁最早一批粉丝。那时阿沁还叫王清媛,十四五岁,瘦小,喜欢拍照。台灯下和卫生间是她最常拍照的地方,照片传遍QQ空间和百度贴吧,是许多同龄女孩的头像。李佳桐当然也看到了,觉得还算特别,认得出来。但认真喜欢上,还是因为一张照片。那张照片里,阿沁穿木耳边白裙子,齐刘海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对镜头笑。
那还是互联网的纯真时代,人们能为一张照片,一首歌,甚至是一段文字,就喜欢一个人三四年。
比如2005年创建的豆瓣,至今仍保持轻运营风格,平台存在感并不强。再比如以漂亮女生闻名的空素(空间素材)吧,经常举办吧花选举赛,到那天,到处是女生照片,花团锦簇,眼睛都看花了。
照片之外,文学和音乐同样是走红法宝。在那个资讯、娱乐相对匮乏的年代,这是创造与才华的体现。尽管如今看来,那些围绕诸如“悲伤颓废”“为情所伤”的创造力可能并不显得高级。
如果打开百度,搜索“非主流”,你会发现,其诞生时间竟然精确到日,2007年10月7日。一个最为大众所接受的解释是,那天是CK沉珂那首广为流传的歌曲发行的日子。虽然发行8年后,这首歌被列入网络音乐产品黑名单,依法查处。但在当时,这的确是一首在大众层面流行起来的歌。传唱度不亚于同时期的《有没有人告诉你》《爱转角》和《不能说的秘密》。
那一年,全国统计在册的计算机达5940万台,网民人数1.37亿,网民数占全国人口的比例首次突破10%。网吧和网游的虚拟货币交易是重点监管对象。BAT还是BAT,三家公司的市值先后超过100亿美元。20岁的沉珂那时极有声望,是少男少女心中的“教主”。许多人给她写信,说她好酷,喜欢她喜欢的东西,把见她称为“朝圣”。当年学生逃学的新闻报道,很多都会提这个名字,说她引起一阵不良风潮,是社会毒瘤。
一次沉珂点进一个网站,竟然看到自己的名字,下面是几万个不同IP的陌生网友留言,他们字里行间流淌着爱意,令她十分迷惑。“我不明白我们有什么关系,是看了我的哀怨日记,觉得我可怜?还是有相似的感受,把我当成精神寄托?”
阿沁则对走红显得惊喜,之前常说的一句话是,“谢谢大家喜欢我,谢谢大家。”
那时的互联网世界仿佛初生,混乱无序。他们独自来到这,展示或表达,走街串巷或扎下帐篷,身后拖着的作品都是自己。从这一层面说,初代网红都是创作者,创作者只能表达自我。至于之后引发的崇拜欣赏、共鸣感动、不屑一顾、目瞪口呆,都是附属品、身外物。
沉珂当时的作品几乎都是日记。她是湖南邵阳人,据说有四分之一爱尔兰血统,家境优越,有阿姨,住亿万豪宅。她的文字充斥“生活犹如一场梦”“命运高高在上”“孤独中陷入迷途”“一切都是空虚”等表述,但如果有耐心费劲地看完,其实是许多人青春的共性。
她在作品《沉》中说,父母做医药、皮革、房地产,涉猎很广,很有钱,也很忙。而她从小住寄宿学校。十岁时的暑假,难得回自己家。一回家就哭了,直到父亲脸色沉了,才立刻停下来。还有令许多人羡慕的“爱尔兰血统”,让她读小学时被同学欺负,扔石头,骂小杂种。
可想而知,沉珂当时并不开心。初代网红被允许难过,不惑,甚至挣扎。粉丝欣赏的是才华,拿她当五千多玫瑰中的一朵玫瑰,独一无二,因此显得宽容。沉珂觉得黑色包容万物,安全,于是穿黑衣服,眼睛也涂黑,对着电脑屏幕微闪的光,投身另一个世界。她把自己发到网上,有人说:“好美,好有才华,说的全是我内心深处的感觉。”有人说:“鬼啊!吓死我了!”
很快的,移动互联网来临,直播短视频取代图片文字,成为新的更全面的载体。被一个碎片打动,爱上一个人,这件事的发生机会越来越小,趋向于零。
对于这些日渐消逝的纯爱,网红们恐怕也难说怀念。毕竟,当年的粉丝当真是爱的供养,他们并不付费,商业价值少得可怜。微博CEO王高飞曾转发一条微博,指出中文网站圈里最没价值的两群用户,其中一群就来自豆瓣。
当代网红更像运营思维驱动下的服务业,杜绝任性。有时姿态迎合到恨不得在你耳边喊:“你喜欢什么样子,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。”美妆美食还是健身萌宠,要变现还是做IP,先想好,再生产,目的明确,粉丝粘性高和购买能力强,那自然更好。今时今日,这条网红流水线已经非常成熟,相当规范。规范到想让谁被了解,谁就很难不被了解。
而“人设”正是随之兴起的一种出厂参数。在广告和电商成为收入主要来源的今天,无论是维持细分赛道优势,还是呵护用户感受,都靠它。
平台日渐强势,粉丝日渐苛责。昔日天马行空的初代网红,来到新的时代,也分化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。
其中的佼佼者,当属林弯弯和晚晚。从功利角度看,她们被认为以走红网络为起点,完成了常人难以实现的阶级跃迁。
林弯弯完成跃迁的标志是参演院线年,她与江一燕、郑恺合作的电影全国上映。影视圈门槛之高,不用多说。林弯弯参与录制《天天向上》时,主持大张伟说,以前每次逛淘宝,看见好多写着“林弯弯同款”的,不知道什么路子,今天终于见到真人。
辗转美拍、微博等多个平台后,如今的她,化着精致的妆容,拍着新潮的vlog,比以前更亲和、更专业。有粉丝记得,她刚录视频时,懵懵懂懂,声音都怕抬太高。如今,穿得入时,在镜头前与蕾哈娜拥抱,陈奕迅闲谈,奚梦瑶拍广告,笑吟吟的,已然是神气十足的女孩子。
而在被她亲手拆穿前,男友刘阳同样在新的体系下游刃有余。他常说自己出身底层,学历不高,16岁踏入社会,在仓库搬货,但十分努力。“努力”这个词和“深情”一样,通过许多具体场景,反复展现,比如别人下班去酒吧,而他在学习。因此17岁成为酒店部门管理者,19岁进了银行,24岁站上风口,抓住红利,成为短视频全网播放量超20亿的博主,月入百万不成问题。相当励志。
但装乖的不只刘阳。目光投向刘阳之外,当代网红几乎没人不上进,没人不专一,当然也没有人不阳光不快乐。
这是现在的行情。在艾瑞咨询统计中,2018年,粉丝规模在10万人以上的网红数量,较去年增长51%。其中,粉丝规模超过100万人的头部网红,增长达23%。竞争相当激烈,任何潜在的黑点,都有导致掉队的风险。
曾有记者问淘宝网红薇娅,“为什么你精力这么好呢?”薇娅一脸雀跃地回答:“因为我结婚了,有安定感。”记者形容这是“饱满、热情,且坚定地站在主流价值观一边。”
这有点像李诞口中知识分子和艺人的区别:你可以挑战多数人,代价是少赚几个亿。
她曾自嘲,“要不大家还是叫我陈珂吧,嗨,当年真是太中二了,现在早不整什么沉落的玉了。”语气轻松。如今,她已踏入三十,不穿一身黑,养猫,有一对儿女。童年一直折磨她的恐惧,看上去似乎消退的差不多。
但她又说,其实经常想起那个没有太多噪音的互联网,大家揣着对未知新鲜的好奇心,生涩又友善。“那个时候没有太多消遣,分散人的真心,大家都在做真实的自己,也在认知另一个真实的自己,痛苦是纯粹的痛苦,喜悦是朴实的喜悦,和空虚无关。”
而对于更多像李佳桐的网友而言,热搜上的阿沁恍如隔世,又恍如昨日。虽然许久没见,有些面生,自己也早已没有当年那种心境,李佳桐还是觉得异常气愤 。她一向对明星出轨漠不关心,此刻却激动得连发数条微博,大骂道:“哎呀!是她呀,真是气死我了!这个渣男!”倒像回到一心一意维护她,为她四处和别人吵架的日子。
还有人叫她“时代的眼泪”,代表那些随时光流逝,时代变迁,转瞬即逝的美好的人或事,就像时代流下了一滴眼泪,让人心生怀念。
这已比绝大多数阿沁的粉丝都显得真挚多了。毕竟在阿沁微博下,一位自称粉丝的网友留言道,“阿沁加油!振作起来,不会耽误拍双11开箱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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