灌篮高手剧场版5□这马上引起了无数延伸或反驳,其中的议题包含对农村或底层本来面目的争执,包含所谓的“城乡二元对立”的思维如今是否适用,也包含对“城市人”泛滥的悲情的批判。
□在观点的交锋之外,活生生的人和故事自有其力量。我们第一时间采访了一位文中提到的快手网红“搬砖小伟”,他同时也是一位快手深度玩家。
□小伟很符合这个时代加之所谓“底层”的诸多标签:“留守儿童”“网瘾少年”“中学辍学者”“农民工”,他也自嘲自己是“24K纯屌丝”。但小伟又超过所有这一切,他很少思考这些“想了也没用”的东西,小伟就是小伟。下面是小伟的部分故事。
“小伟火了!”当一条条展示着自己矫健身姿的“微博热门”、“门户头条”从四面八方的朋友那儿汇到石神伟的手机上时,他正在泉州工地上淋雨。
石神伟,手机短视频App快手上的“搬砖小伟”,因为端午节期间微信公众号“X博士”推送的一篇文章《残酷底层物语: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》开始被许多人关注。
去年3月,也是在泉州的这片山间工地上,他第一次体会到“火了”的感觉。那会儿他在修天王殿,已经玩快手半年左右。
山里网络很差,几十秒的视频,传了半小时。那会儿,他还没开始演练日后吸引更多眼球的花样跳杠,而是在下班后的工地旁光着膀子做了一个倒立俯卧撑。
出乎意料的是,这条倒立俯卧撑的视频火了,播放量越来越大,随后被快手推荐到了热门。
在那之前,石神伟只有2000多粉丝,关注他的人大多是街头健身同好,视频的播放量和评论都不多。而这回,播放量很快就达到数万次。
震动提示音不断响起,那是一条条新评论。石神伟不断点到信息页面,不断用拇指下滑刷新,一排排的“666”(表示玩得溜),“强”像浪一样上涌。
不顾第二天早上5点半就得起床干活,当晚他刷手机刷到夜里12点。“特别兴奋,特别激动!”回想起第一次上热门的情景,石神伟呵呵笑着。
他没有跟任何工友说这件事,他当时并不觉得这值得一提。而这次热门却渐渐影响了他的生活轨迹,作为粉丝迅速增长的快手红人“搬砖小伟”,一年来,农民工石神伟相继迎来了第一次挣广告费,第一次坐飞机,第一次上电视节目……
“X博士”的那篇文章抛出了一个命题:当下中国城市和农村之间存在“结界”,权力、资源不相流通。文章以小伟作为这种“隔绝”的注脚。
但小伟觉得好笑:“他说我不会像那个什么pi酱一样——我也不知道那是谁——获得投资,说我绝望。我绝望啥啊?把我逗欢了。”22岁的小伟,笑起来摇头,捋头发,眼睛眯成线。
日常在山里修仿古建筑的他不知道号称“2016第一网红”的Papi酱,这似乎是印证了“X博士”提到的“隔绝”,但另一方面,他认为自己改善了生活,和绝望不沾边。
去年参加《中国梦想秀》的时候,小伟记忆最深的是周立波说:“我很喜欢你的状态,看得出来你很满足。”小伟自信地回答:“我也喜欢我的状态。”
如今成为新财富风口的“网络游戏”行业,在当时被许多人认为是“误人子弟”的“电子”。从混合着香烟和泡面味道的小网吧里,走出了一个电竞“SKY”李晓峰,还走出了千千万万个小伟——因沉迷游戏而荒废学业的“被误子弟”。
初三住校后,小伟玩得尤其凶。夜里老师来寝室查房,他和室友穿好衣服,盖着被子假睡。老师一走,一屋子12个男孩,大部分都会翻墙出去包夜。
学校所在的那个村有3个网吧,全是民房改造的“黑网吧”。每个网吧也就坐20人不到,供不应求,常常爆满。
从晚上8点到凌晨6点,上10个小时网要6块钱。“大白都没刮”的土坯房里,烟雾缭绕,年轻的孩子一边打游戏,一边抽烟、争吵、爆粗口,甚至打架。
小伟喜欢和人组队玩《地下城与勇士》,他特别享受4人联手刷怪物,打Boss的感觉,这时候一定要大喊:“你快点发包”“你怎么这么傻”……这样才过瘾。
上午的课一般不听,堆高一摞书安心睡觉。到中午,洗把脸,吃点东西,人才清醒。
周一、周二一定会去包夜,那两天他刚从家领了一周的生活费,手头宽裕。到周末,没钱了,小伟和朋友就特别节约,吃早点的时候会多拿几个馒头揣着,中午继续啃。实在弹尽粮绝了就找食堂赊着。周末回家的时候骗奶奶说,又要交书本费、考试费啦。
对当时为何如此沉迷网络游戏,小伟的解释是这是一种风气,“大家都上网,你不上没有共同语言。”在网吧里,别人分烟过来,小伟也接着,他抽了第一口,呛得难受,之后再没抽过,但每次仍然乖乖接着,“你拒绝,你就看不起他。”然后顺手分给下一个人。
网络游戏里肆意征战的快感也吸引着小伟。他性格内向,现实生活中,没有太多朋友,在网上杀怪、和人PK,会很满足。
上课的时候,没钱的时候,饿着肚子的时候,小伟会想象自己游戏里怎么升级,怎么赚钱,怎么提升自己。他算不清自己在游戏里充了多少钱,“只要口袋里有钱就会充掉”。
全身心投入游戏的他,倒也挣得了自己想要的地位,刷了不少装备和怪物,挣了几千万游戏币。他本想靠这个补贴现实生活,却第一次尝到了社会的艰险。
被骗得最狠的一次,他用2000万游戏币和人换线人民币,但对方给了他一个假网站链接。
没办法,只好回去再骗一次奶奶。奶奶完全管不住他。小伟所在的湖北大冶市龙角山村,许多人以外出修建仿古建筑为业。多年来,小伟的父母和叔伯辗转全国,修建着各种寺庙、牌坊。小伟一年最多见父母两三次,他奶奶最忙的时候,得照顾4个孙辈的饮食。
即使睡过了许多课程,“差生”小伟依然对老师爱憎分明。他讨厌英语老师,其“罪状”是严厉,作业多。化学老师则是小伟的最爱,因为他除了讲课,还讲很多人生道理。比如农村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,提醒男孩子不好好努力,就讨不到老婆。小伟最喜欢他的那种微笑,很平易近人,很真。
不出意料,小伟没考上高中。2010年的夏天,在家玩了一个月后,他踏上父亲的老路,走向了工地。
他似乎不觉得读书特别有用,他认准了自己不是读书的料。小伟的亲姐姐读到了大专,在天津做会计,小伟并不特别羡慕。小伟的一个堂兄读了大学,现在也和他一起在工地上干。
以前小伟沉迷网络的时候,他奶奶劝他:“上了学,就有好工作,就能在办公室里坐着。”小伟评价这种想法“很传统”。
但第一次到工地,“不用坐办公室”的重体力活,把16岁的小伟累坏了。他那时还没长到现在1米7的个子,体重也刚过100斤,没有强健的二头肌、胸肌和条块分明的腹肌,稍微吸口气,“排骨有几根都数得清楚”。
“搬东西、刨木头,那家伙受不了,手上都是泡。”他的工头,也是他的大伯,记得小伟当时的样子。大伯将自己定义为“手艺人”,包括小伟,他收了7、8个学徒。
小伟那会儿特别怕大伯,因为自己瘦小干不好活,大伯经常声音洪亮地在工地上骂他笨。小伟想过夜里坐火车逃跑,但没钱。
工地在青岛崂山的一座山上。山里没有厕所,要到树丛里解决。有一次中午,小伟就在树丛里被蜜蜂叮了一下,特别疼,全身抖动。一不小心,他滑到了一个荆棘堆上,大腿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。
工友劝小伟中午休息下。但是他不敢告诉大伯。用卫生纸擦了下伤口后,他换了条裤子,继续上工。
小伟至今还清晰记得那个下午,漫长的5小时不知道怎么忍下来的。天气很热,汗水淌到血口子里,过盐般痛。
刚开始,小伟还有点想念游戏,但工地挺偏远,周围没有网吧。又过了两三天,他就完全不想了,实在太累。
1个半月后,小伟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,2000多块钱。挣钱太不容易了,他觉得不能再用到网游里,当年回家就删了自己所有的号。
回忆起自己的第一个工地,小伟感觉特别亲切,他时常佩服自己怎么就挺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。在远离故乡千里之外的青岛,他第一次想到父母在外面打工有多不容易。
那时有两个村里的同学和他一起来工地。苦中作乐的是,他们累了一天后,会聚在一起吐槽,今天这个又被砸到脚了,那个又踩到钉子了。
他们一起看到了海。在那天上山途中看到远处的蓝色海水前,小伟不知道青岛是临海的。坐在汽车靠窗位置的他,赶忙拿出手机照了一张。
最幸福的是下山采购的日子,可以和朋友一起找个小饭馆吃点好的,喝个小酒,趁醉“吹一会儿牛”。
有一次夜里,小伟和两个朋友走到半山腰的工地,月亮很圆,星星也好,他们来了兴致,决定一起爬到山顶。夏夜的山风特别惬意,喝着可乐,听着《涛声依旧》,小伟第一次看到了青岛的全景。
“我靠,青岛那么大!”小伟形容当时像突然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,“感觉自己微不足道,很渺小,没有钱。”三人说着城市真好,漫无边际地畅想何时能在城里买房。
本来小伟打算,一定要请假去海边看看,他还没去过海边,但最终也没找到时间。那张海的照片,也随着小伟的旧手机,灌入了江苏盱眙的一个仿古牌楼里,掉进混凝土就捞不出来了。
小伟听说盱眙盛产小龙虾,本来想去吃,但工地在高速路口,离城很远。和至今仍未到达的海边一样,小龙虾要等以后了。
现在被封在盱眙某个高速路口的手机,除了存储着初次见到海的照片,也存储着小伟的初恋记忆。
开始总是很好。小伟用第一笔工资给她买了个手机。他们常用手机QQ聊天,他在家的时候,她有时会做了饭送到他们村。哪天早上她说饿了,他就兴冲冲买点吃的,骑车带过去。
后来女孩去了一个城市,在烧烤店做服务员,她看同事的男朋友在城里挺体面,挣得也多,心里渐渐不平衡。
“现在农村有这个风气。男女比例失调,相亲都问有没有房子。”房子是指在城里买房,农村盖的不算。小伟认为女朋友离开他,就和自家在城里没房有关。
同一时期,“屌丝”这个词逐渐流行,原意指经济社会地位低的男性。关于屌丝有两种常见的叙事:一是“屌丝”被“高富帅”碾压,与财富和爱情无缘;二是“屌丝逆袭”,通过一番奋斗或奇遇,获得了他想要的成功。
小伟将自己归入了屌丝人群,但他十分笃定地投身于第二种叙事——“屌丝逆袭”。
在泉州工地的卧室里,床位的一叠书中,小伟翻看得最多的是《方与圆全集》,这本书教人如何处事、说话、设定目标,在现实获得成功。
夹在几册书之间的,还有一个辗转多地的黑色笔记本,小伟用它摘抄励志段落和语录。
封面上写着两句话:“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,都是对生命的辜负。”“人不自控必自毁。”这两句话也经常出现在“搬砖小伟”的快手视频中。
小伟最喜欢的一段摘抄来自《平凡的世界》,他是在百度励志吧的一个帖子里看到这本书的:“我们出生于贫苦的农民家庭——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,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使我们一生受用不尽;但我们一定又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,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民的狭隘性,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。”
这是小伟最喜欢的角色孙少平说的。小伟觉得孙少平身上有一种野性,他不甘于在村里待着,觉得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呼唤自己。小伟也欣赏孙少平的工作态度,他不怕吃亏。
他曾把这段话作为视频配文发到快手,成就了自己的第一个“大热门”,播放量超过200多万次,点赞17万次,一下子加了4万个粉丝。
怀揣和孙少平相同的不甘平庸,小伟无法像其他工友一样,安于玩手机,看小说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看到一个国外健身视频,便也想跟着学。
很快,他加了一个健身群QQ群。2012年,他开始参照网上教程和群里的指导学习动作。第一个动作是“双力臂”——两手一起发力,把整个躯体撑到杠上,这个动作整整练了3个月。
顺风旗、俄式挺身、龙旗……脚手架是现成的单杠、双杠,日复一日的训练,他学会了越来越多的动作。
小伟渐渐产生了这样一种工作态度:工作是热身,训练才是真正磨练意志的时刻。在搬木头或组装大梁的时候,小伟会默默想这能锻炼到哪块肌肉。由此他认为,自己不是在为别人工作,而是在为自己工作。每天5点半起床,一天工作10个小时便不那么难熬了。
2013年前后练得最投入。在江西宁都,他拉坏了宿舍上铺的铁栏杆;在湖北野山关,他从钢管上跳下来时,踩到了一颗钉子;在西安,他第一次练单杠倒立,失误,头和脖子着地,被工地老板大骂了一顿。
容易受伤,有时候进步也很慢,健身有很多灰心的时候。但只要两三天不练,小伟又觉得很不自在。想到自己会进步,他便贪念倒立俯卧撑时,脑袋酸胀的感觉;享受躺倒在床时,肌肉翻滚酸痛的感觉;用力过猛有时会导致牙龈出血,他漱了口,来日继续。
看了《方与圆全集》等书,他也开始考虑人情世故。天热的时候,他会给工地的师傅买冰雪碧。这样别人对他训练,对他做工都会多包容着点。
回想起过往的初恋,他接受了“拜金”的现实设定,在一条视频的配文中,他写道:“其实冰冷的城市里没有真正的爱情,有钱就有爱情,有钱人终成眷属。”
这有点像前些年小伟听的“喊麦”(一种在快手等网络平台流行的音乐说唱形式)界天王“MC天佑”的《女人们你们听好了》中的歌词:“现实的社会有一种物质叫金钱,有一种人类叫做女人。”天佑在快手上有800多万粉丝。
这首歌最后的落点是指责女人的背叛:“此次录音献给那些因为金钱背叛男人的女人们。”而看了许多励志书籍后,小伟的观念是,很多事情要找自己的原因,他继续写道:“我们也不要抱怨女人现实,拜金,谁不想自己过得好一点呢。”
在同一条视频中,他抑扬顿挫地说:“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,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口袋,真的特别想扇自己几巴掌。没钱爱情都不会有。”
就在第一个倒立俯卧撑上热门后没多久,小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广告。此时,他已经靠发各种励志健身视频积累了十几万粉丝。
一个卖鞋子的微商给小伟私信,请他在主页为自己做广告。他声称自己一个月卖2000多双鞋,绝不是骗子。
小伟惊了,其实他是随口说的,4000块这么多钱,抵小伟大半个月工资,那人怎么会答应。
“你把支付宝给我。”微商说。小伟那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是支付宝,他当晚下了支付宝的App,绑定了银行卡,当看到账户余额多了4000元的时候,他才终于放心。这不是当年骗他2000万游戏币的那种把戏了。
“这是要屌丝逆袭的节奏啊!”这件事小伟没有告诉任何人,也没有特别庆祝一下,就是一晚上偷着乐。
去年夏天,小伟又陆续参加了《极限勇士》和《中国梦想秀》,他第一次坐上了飞机。也是在舞台上,“逆袭之路”遇到了考验。
正式录制前的彩排中,小伟的第一个动作,跳杠360度抓杠,就没抓住。一瞬间,小伟觉得莽夫有点失望,莽夫是小伟在网上认识的好友,国内的街头健身达人。
回到酒店,小伟快崩溃了。如果明天第一个动作就不行,怎么和快手粉丝交代?他开始后悔贸然前来,单杠比工地的钢管细,他不适应,很多动作也并不是特别熟练。
第二天上场前,小伟望着高高的天花板,满眼明晃晃的大灯。手里的汗把镁粉都浸湿了,不得不又涂一遍,感觉和上刑场一样。
“特别感恩,恨不得亲自己两口,”小伟说,“后面的动作我都有信心了。”临结束的时候,小伟还即兴加了一个“头挂杠”的动作。
“幸好过了,要不世界都灰暗了。”“我当时想,再失败的话,我一辈子再不参加这种节目了。”小伟说得特别决绝。过了会儿他又说:“说实话,也没有那么大的问题。其实编导说可以补录。”
由于那一下终于还是抓住了,所以到底是“世界都灰暗了”还是“也没那么大的问题”,现在不得而知。
小伟“健身励志之路”的脆弱之处,还包括如影随形的伤病。他背部曾严重拉伤,脊椎轻微错位,由于工地条件有限,他也很少做足防护措施。他只知道,现在自己不能停下。
在录制《中国梦想秀》的前一晚,莽夫问小伟,如果明天周立波问他梦想是什么,他怎么说?“要是说给我房的话,他会给吗?”小伟开玩笑道。
而在粉丝逐渐增多,能提供经济收入之后,他有了新的动力,开始研究如何上更多热门,如何维系粉丝,如何拍创意广告,他学得很快。
音乐要配好,标题要取好,时间不能太长,最好不要超过1分钟——这是小伟总结出的热门规律。
其实从3年前开始,他就用过多款视频软件。当时移动视频没有这么发达,小伟就用电脑上的“会声会影”剪辑健身集锦传到优酷上。
“学会声会影特别麻烦,英文特别多,选项特别多。小影、快手就特别容易上手。”小伟像一个IT人士一样点评道。
现在,小伟熟练地掌握了一套用手机编辑视频的流程,简单的就直接用快手拍,复杂点的,就用小影制作好,导入电脑,再用格式工厂软件转换成快手的格式,放到快手目录下。
前阵子在陕西的一个工地,小伟有很多相对满意的视频,因为那会儿一起打工的表弟在帮他做摄影师。比起固定机位,摄影师能更好地找角度,追踪运动。
表弟迅速掌握了各种拍摄手法,比如先拉一个近景,拍局部肌肉,再换一个角度拍全身动作。他干脆把自己的快手名改成了“御用摄影师”。
表弟偶尔还会灵光乍现,想出一些极妙的标题。最让小伟津津乐道的是这一个:“工地惊现装逼墨镜男,徒手攀爬20米钢管,吓傻摄影师”。这条视频很快就获得了20多万的播放量。
前阵子,当“搬砖小伟”的粉丝突破100万时,他也学着别人做了一次粉丝回馈:抽取100名关注者,送出30根室内单杠,30根双杠,40包辣条。这花了小伟5000多元,为了确认粉丝的收件信息,他忙到夜里2点。
他总是想在自己的视频里加些亮点。比如在裤子两边塞几条卫生纸“飘带”,戴一副酷酷的墨镜,或在红色的安全帽上用黑色记号笔画出“阿迪达斯”的标志。
最新的创意是用记号笔把一块板砖画成苹果手机,有品牌标志,有摄像头。让一个工友假模假样地拿着拍自己。
回到住的地方,室友是小伟的老伯。小伟在床上“蹦啊跳啊”的时候,老伯见怪不怪地看着手机小说。小说是一个带点玄幻色彩的“草根逆袭”的故事,讲述一位寒门子弟如何当上省委书记,他有一种靠股票赚钱的异能,所以十分清廉。
虽然在快手上收获了100多万粉丝,但在现实生活中,工地上锻炼的石神伟始终形单影只。
他反而很享受这种状态。到成都的时候,坐在车里看街上的行人,他觉得他们脸上写着疲惫。他喜欢在山里修庙,正好自己默默健身,“追求自己想要的。”
在“搞创作”方面,最能和小伟玩到一起的反而是家乡的小学生。小伟在自家房子前装了一个室外单杠,在受益于新农村建设补贴的联排新房里,他还收拾了一个“训练室”,有单杠、双杠、瑜伽球等器材。
他在家的时候,村里的四五个小学生会乐呵呵地跑到这个训练室来“健身”。这个村子有不少年轻人仍在全国修庙,这些小学生便成了第二代“留守儿童”。
11岁的小强、小浪已经会做引体向上了,俯卧撑也特别标准,鼻子能点地。小强在快手上开了自己的号,取名叫“搬砖小强”。
小伟最欣赏的是小强拍创意广告的逼真演技,小伟会和小学生一起设计大致剧情,台词由他们临场发挥。小强扮演过戴墨镜拿砍刀的黑道大哥,脏话说得习以为常。
每天上那么长时间的工,下班后要训练,做家务,还要处理快手的私信、评论。小伟特别忙,根本没空刷微信朋友圈。
但他还是看到了“X博士”的那篇文章——《残酷底层物语: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》,朋友特意告知他的。
有文章反驳说,“X博士”选取的快手用户太过“猎奇”。但小伟认为,那种自虐、低俗的,的确容易比较获得关注。
一个月以前,在快手“包场”的是“刘娇娇”,这个女孩在快手上表演电钻吃玉米,最后电钻突然卷到了她的头发,几秒之间,前额中央掌心大小的长发就全没了,露出了白白的头皮。
但据小伟一年多的使用经验,自虐在快手还只能排第三热门,第一是搞笑段子,第二是美女视频。而自己做的励志“正能量”,属于相对冷门的类型。
快手上的自虐情形和他体验过的农村生活很不一样,“快手上是极端的才能火。就是别人看热闹的地方。”小伟说。
至于“X博士”说小伟“会是怎样的绝望”,他感到好笑。小伟并不讳言,快手上的广告已经为自己带来了数万元的收入。平时工地上包吃住,远离城市花不出钱,一个月7000左右的工资,加自己快手上挣的钱,他都存起来了,做以后的打算。
小伟想了想说:“没有,只是有了一点改变。”接着他又笑了,“屌丝逆袭了也是屌丝啊。性格改不好了,屌丝不屌丝,自己开心就可以。”
这几日泉州阴雨连连,小伟穿着一件蹭满土的白色短袖,裤子被钢管划得长短不一。虽然他有很多微商寄来的样鞋,但平时他都穿一双黑色布鞋。
“我不能依赖快手,每天光靠快手打广告没意思,万一哪天软件封了呢?这是一个辅助,懂吗?”
他房间的地上放着一根室内单杠,这是他的下一步打算——开淘宝店。半个月前,他已经激活了自己的店面。这根单杠是样品,他试了下质量不错,已经进了140根到老家。
他同时考虑着这样几件事:一星期前,一个电影编导邀请他7月去贵州拍戏;端午节期间,有个运动节目联系他18日去北京选角;因为“X博士”那篇引起广泛关注的文章,好几家媒体记者联系他要求采访。
一个蜘蛛爬到床头,一条蜈蚣从行李箱上蹿过,屋顶先是传来嘭嘭的撞击声,然后是一串什么东西四散滚开的声音。
“现在上热门好难,要创新啊!”夜雨淅淅沥沥,小伟坐在床上轻轻自语。他拿出手机,回复了一条称赞自己的私信。
|